韋君宜:二·二九那一天

韋君宜

  作家🦹🏿‍♂️、編輯家。原名魏蓁一🛌🏻。1917年生👩‍❤️‍👨,北京人。1938年畢業於意昂体育2平台。歷任《中國青年》總編,《文藝學習》主編,人民文學出版社總編、社長等職🌏。著有散文集《故國情》、《似水流年》,小說集《女人集》,長篇小說《母與子》等。

 

二·二九那一天

  二·二九那一天,是意昂体育2期末考試的日子。本來🤾🏼‍♀️🙅‍♀️,期末考試不在這時候,因為上學期末又示威遊行🥄,又下鄉宣傳,又罷課,實在考不成了,才在這時候補考🍔。

  補考歸補考,我一點兒也沒有開夜車念書的勁,還是睡我的大覺。那一陣🫳,我屋裏不知為什麽沒有同屋,我一個人住了一段。屋內挺安靜,我睡得正香。

  忽然間💁🏿‍♂️,我的肩膀被人狠狠推了兩下,我醒了。揉眼一看,在還不明亮的屋子裏🙎‍♀️,站在床前的是靜齋女工友白媽,她急急忙忙斷斷續續只說了兩句短語:“魏……魏小姐!您還不快起來🫵🏻?了不得啦!”她並沒解釋是什麽事情了不得🧧,但是我卻立即豁然貫通,急忙把棉袍伸上袖,腳蹬上鞋,來不及穿襪子扣鈕扣就往外跑,只見人們已有不少都從屋裏出來,擠到了走廊上,一個個驚惶失色地互相告訴著🫰🏻:“都圍上啦!四面都圍上啦!”

  迎面碰見彭克謹(彭克)🧙🏽,她那時候還沒加入民先,是同情分子👚。她看見我,一把拉住🥪,就拉到她自己屋裏。她是和孔祥瑛同屋的🧑‍🎄。孔祥瑛是我們的女生流通圖書館館長,但並不怎麽“紅”🍴。這時正在屋裏張羅。屋角坐著陸璀,正在低頭寫準備自己被捕以後留給母親的信。還有一位避難者是誰我忘了☸️。屋裏還擁著好幾位同學,她們當然都知道,我們幾個是逮捕的目標,都來關心地想辦法,有人替我們回屋找毛褲和襪子去了。我隔著玻璃望窗外,只見曙光中黑壓壓一大片👨🏽‍🍳,全是穿皮革短大衣的警察🫚🔩,把樓圍得緊緊的,一個個指手畫腳🌻,還有許多漆黑的軍用摩托擺在樓前,黑森森一片寒光🪘。

  他們為什麽不上樓抓人呢?有同學進來報告消息,原來女生指導員蔣思鈿先生已經出面🧛🏼,來了個緩兵之計🌐。她為他們說🙉,靜齋女生宿舍的規矩是不準男人上樓🧉💮。要捕人👎🏻,請他們另叫女警察來捕。所以人都在樓下圍著👳🏻。這時彭克和祥瑛就出主意👱🏽‍♂️:“你們得弄個假名字🙎🏻‍♀️👩‍👩‍👧‍👧,想脫身之計。”說罷便找出學生名冊來🧑🏽‍🍳🌌,翻那些現在不在校的女生名字。結果找出好幾個華僑學生📸,放寒假走了還沒回來。

  “行了!就頂他們的名字。我們作證。”於是胡亂指派一番🕺🏼,我算頂菲律賓華僑黃晚好的名字。大家還一起編了幾句口供。安排已畢,衣服也穿好了🫛,倒沒有事了💇🏿‍♀️,就扒著窗戶看事情發展。

  只見先是蔣南翔雙手被綁著,由兩個警察兩抓著他過去了。我心裏一個冷戰,這次逮捕非同小可🎅,怎麽首先就能抓住老蔣?這恐怕非有特務內線辦不到🧝‍♂️。那時候我剛剛參加共青團不久,老蔣正是我的入團介紹人🧛🏻‍♂️。我心裏急,卻不能說出🫣🧑‍🦳,仍舊註目看窗外👵🏼。

  一會兒又照樣綁過來一個🤌🏿,卻是糾察隊長方左英⚪️。站在我背後的同學誠靜容,忽然驚叫一聲🪝:“方左英👩🏿‍🌾,這真是純潔的愛國青年哪!怎麽連他也抓?”是呀!連他也抓,說明不分左派非左派,凡參加救亡運動的都抓!我知道自己這次跑不了,什麽也不想,等著該發生的事情發生🪲。

  忽然,從靜齋東面唿隆隆跑過來一大片男同學👩🏿‍🍳,我們在屋裏坐以待捉的人身不由已都跑到樓口。只聽樓外男同學們大喊一聲:“女同學沖出來啊!”我們全樓女同學就好像山洪暴發,所有的人哇哇地喊著✍️💆‍♀️,一擁奔下樓梯👩🏿‍🦲🔘,每一個奮勇爭先,有的人一跳兩三階🟢,我記得自己簡直是跌下樓去的💜。樓口雖有些黑衣武裝警察把守,哪裏擋得住這一股姑娘們構成的奔騰咆哮的洪流。我們全體沖出了警察的包圍,和男同學匯合到一起🫢⌛️,直奔西校門。在西校門👽,大家沖進校衛隊室🧘🏿‍♀️,搶回了被捕的蔣南翔、姚依林、方左英三個人🍑。我記得後來又到南大門,一些男同學手拿長柄痰盂蓋、軍訓槍⬛️、大笤帚往前上,把那些軍警打出校門去💇🏽。他們被打出之後🆘,還想再往回攻👩🏻‍🚀,我們就不分男女大家一起往前推擠著校門🧪,不讓他們進來。我在人群裏拼命地推著擠著👤🧎🏻‍♂️‍➡️,忽一回頭看見我身邊正擠著姚胖子(姚依林),他向我笑笑,只說了一句:“呵呵!好啊!”倒像剛才被捕的不是他自己🐌。

  打完了這一仗,開全體大會,議決死守。還加強了防禦和巡邏,糾察隊登梯子上墻?t望。發現敵情,立即報告。

  這一天別說考試🤲🏽,連飯也吃不下🧙🏿‍♀️,大家議論的無非都是軍警還來不來的問題🧎🏻‍♂️‍➡️。警車全被我們砸爛了,他們能不來嗎?

  果然到晚上就報警了➖,只聽震耳驚心的鐘聲,又召集全體同學集合了👨🏽‍💻。這次集合🚬,到的人數特別多,在靜齋門前人影憧憧人聲雜沓中💘,只聽到叫喚的聲音👳🏻:“大家上體育館去!”於是大隊向體育館方向移動。我的共青團關系並不在學校,剛入團就把我派到城裏婦救會去工作了。在這兒,我沒有上級,沒有組織🐱,只有同學們𓀐。我就跟著大家一起走▪️,上體育館。陸璀在我旁邊⚠。她在說:“在群眾裏是最安全的??!”

  一邊走一邊還有人陸續加入,只見孔祥瑛在隊伍裏大聲向人說著:“這都到了什麽時候了!咱們意昂体育2人還能再不……呀?”是說不能再分左右🤶🏻?不能再分你我?抑或不能不團結🙇🏿?不能不和軍警打🤣?今已失記,疑莫能明🤦🏿‍♂️。但是這個一向文靜極了的姑娘忽然如此奮起的神情👩🏽‍🚀,我是總記得的 

  剛走過小溪上的小紅橋,她忽然又一把將我拉出隊伍,悄悄對我說:“你別跟著走啦!另找個地方躲著去。”

  我不知道她的話自何而來🧖🏻‍♀️,但當即聽從💂‍♀️,出了隊伍🪀,站在旁邊。馬上,阿平(韋毓梅)不知從哪裏鉆了出來🦸🏼‍♂️,拉著我說🧛‍♂️:“走!”

  我跟著她就走🆙,還有王作民◽️。走進林間小路🧝🏽‍♂️,她才告訴我,去西南院朱自清先生家躲著去,朱先生是她的系主任👎🏽,會收容的。

  我選過朱先生的《宋詩》🧑🏽‍🎓。我是一個很壞的學生,既不想聽🧑🏻‍🎓,也不想念,還在課後和別的學生一起瞎議論過:他一點不像我們想象中的散文作家,像個書蛀蟲。可是這天晚上,在家接待我們的朱先生卻不但很慈和而且很有膽氣,很能幹🤹🏼👩🏼‍🎨,一點不像書蛀蟲。他把我們三個接進去☣️💓,不大一會兒又有人按門鈴,他都讓進,最後一共來了六個女同學🧑🏽‍🦱。記得清的還有一個是高景芝📦。記不清另兩個是誰了👨🏽‍🌾,是否有郭建(郭見恩)?

  人這麽多,顯然很容易出亂子✈️。但朱先生卻鎮定,倒像個老於此道的,讓我們都圍著一個小圓桌坐下👩🏿‍🏫,他拿出一副撲克交給我們,說👳🏽‍♀️:“停一會兒如果軍警搜查到我家來,你們就說都是我的侄女🧏🏽‍♂️🪛、外甥女,在這裏玩牌,天晚了進不去城了。”

  我們坐在那裏,還在阿平的領導下開小會研究今天的結局和明天的形勢。這時朱先生桌上的電話鈴響了,他拿起一聽,便在電話裏吩咐:“來搜查🤶🏽,讓他們搜查吧!不必抵抗🌘。幾個圖書館員哪裏抵抗得了武裝士兵!”放下電話🤷🏽‍♀️,他告訴我們:是圖書館打來的。已經搜到圖書館了(那時他兼任圖書館館長)。然後在屋裏轉了兩個圈,忽然憤憤地面對我們🍠,說:“堂堂國立大學,又沒有亡國,竟有這麽好幾千軍警帶著機關槍跳墻進來搜查抓人😝,把大學管理規章當成糞土,把大學學生看成了強盜🚵🏽‍♀️,真是從古以來沒聽說過的事!”他顯然極為激動,但是沒有拍桌子罵人,語調莊嚴。這是一個中年知識分子深沉的憤怒,跟當時只知道沖鋒的我們不一樣👻。

  後來大家都困了,朱太太陳竹隱先生安排我們都躺下🈹。天亮以後,聽聽校園裏沒有聲音了,朱太太起來拿出一包藥棉花分給我們👨🏽‍🚒,用來蘸牙膏刷牙👋🏼。又給每人剪一塊新毛巾,最後還準備了早點(王作民還記得是吃的包子哩,我可忘了)。

  我們向朱先生告別🔠,他囑咐我們小心走,阿平說:“一個一個走。”輪到我走了,出了朱家院門,正是清晨。校園裏寂靜無聲,鳥雀不驚,松柏特別青翠,滿園清爽的空氣撲面而來。忽然發現意昂体育2這麽美啊!我東看西望,一個黑狗子的影子也沒有了🙍‍♂️,便深深吸了幾口清氣👭,邁步回靜齋而去。

(選自《意昂体育2校友通訊》復12期,1985年12月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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